王太傅深吸了一口气,漠然道:“起来吧,别扫了小赵大人雅兴!”说到这里,王太傅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盯着老高,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感情色彩,沉声威胁:“要是下次再敢诋毁霜霜姑娘……”
“下官再也不敢!”老高面色陡然煞白。
“嗯!”
王太傅这才闭上眼睛,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川问道:“这霜霜姑娘?”
王太傅见赵川满脸好奇,“他们都夸大其实了,小赵大人不必那么在意!”原本解释了一句赵川就会停止发问,结果赵川还是看着他,王太傅只得干咳一声,重新解释道:“霜霜姑娘今日身体有恙,改日,改日定让霜霜姑娘出来,为小赵大人弹上那么一曲!”
说到这里,王太傅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赵川嘿嘿一笑:“要是小赵大人肯……”
晓得王太傅又把念头打在作诗上了,赵川连忙摆手打断对方的话。
“太傅大人休要再提,下官不过一介宦官,对女人不敢兴趣!”
王太傅一脸失落。
赵川端起酒杯:“喝酒!”
王太傅端起酒杯朝赵川碰去,还是有些不肯罢休:“小赵大人……”
“喝酒吧!”
……
阁楼上。
婢女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底下醉倒成一片的众人,回过头来,跟李林霜轻声说道:
“他们都醉了。”
李林霜点点头,手上动作顿了顿,“通知莫执事,将他们都抬到客房里去休息吧,尤其是太傅大人,他年龄大了,动作轻一些!”
莫执事是醉仙阁的管理。
在另一栋阁楼照看歌姬和舞女们,王太傅对醉仙阁上心,他们这一帮人,也只能昼夜颠倒地排练起来。
“是!”
婢女点了点头,便走了下去。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林霜再次说道:“对了,给太傅大人做一些醒酒汤。”
“是!”
等到婢女出了屋子,房间里只有李林霜一个人,李林霜站起身,拨开窗户,婢女已经走出了阁楼,倒做一团的现场,王太傅被赵川灌了一杯酒后,轰地倒在了桌子上。
“这么大的年纪,却也不让人省心!”
李林霜收回目光,出了房间,走到楼梯时,现场只有赵川一个人还站着,不过眼神朦胧,脸庞通红,浑身散发出醉意,拿着酒壶踉踉跄跄。
“起来!”
“太傅,继续喝酒,怎么不喝了?”
拿着酒壶的赵川推攘着王太傅。
“却也是个酒鬼!”李林霜摇摇头,抬起脚步往那边走去,准备劝赵川去休息,可听到赵川的一句话后,刚迈出的脚却是停在了空中,最终又缩了回去。
“不是听我做诗吗?你继续喝,我就做!”
见王太傅倒在桌上不理自己,赵川顿觉没趣,又想去跟其他人碰碰杯,拉拉家常,可转身扫了一圈,这些刚刚一个会比一个吹牛逼的官员们,论酒量比太傅这老人家还不济,一个个跟头死猪似地倒在桌上。
赵川干拿着酒壶,顿觉高手寂寥,扬起酒壶,灌了一口,将口中含着的烈酒缓缓咽进喉咙里,浑身说不出的燥热。
望着桌上散乱成一片的酒杯金樽,他缓缓闭上眼睛,口中念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李林霜微微一愣。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川。
这两句诗所体现出来意境,显然就是之前所说的《春江花月夜》。
先前虽然没出面,但下面的动静不小,她也听的一清二楚,和杨恒轩抱着的看法一样,她也认为赵川没什么才华,只是当今陛下推出来的傀儡而已。
如果有才华,怎么可能会做出十八摸这等下流之词!
况且不论太傅以及众人怎么劝说,赵川都不做,如果有水平,那么在遭到同僚的质疑以及太傅大人的拉拢,该怎么抉择显然明了。
而赵川依旧不肯做。
只能说明对方心虚!
然而这小太监现在所吟的这两句诗又是怎么回事?
李林霜心头不由犯起糊涂。
李林霜没有声张,靠在楼梯边,按住心头的疑惑,继续听了下去。
一堆人里。
赵川念了两句,停了两句,又继续喝酒,在酒精的刺激下,原本就不太清醒的头脑,此刻更是有些胀痛。
还别说,念诗倒是能缓解脑袋这样的胀痛之感。
以前还以为电视里,小说里,那些大诗人酒喝高了就念诗纯属是在装逼。
原来还有这样作用!
说来苦逼,上一世作为社畜,哪怕公司老板请员工吃饭,喝酒之后也没有过如此经历,酒醉后,高谈阔论是留给老板和上司的。
像他们这种普通员工,也只配在角落里喝闷酒。
稍微好点,能在上司面前说的上两句话的员工,也充其量不过是端着酒杯走到老板和上司面前,激动地说:老板,我敬你一杯,你随意。
说完,三两白酒一口闷进肚子里。
先进员工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像赵川那种默默无闻的员工,饭局纯粹是充当老板轻点人头用的,等老板喝高了,才会站起身来醉醺醺地敬他们一杯,豪气万千的模样,仿佛在说:看,这些都是朕打下来的江山!
赵川越想,便越是憋屈。
准备改念‘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样打鸡血的诗,可酒喝高了,反复只记得这么一句,与其嚼在嘴里说不出来自找不痛快,还不如先顺着把春江花月夜给念完。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
念到这里,赵川打了酒嗝,望着窗外印着的皓月,眼眶却是忍不住再次红了起来,作孽啊!
这六句诗不就是自己现在的真实写照吗?
到哪儿了都改变不了是个社畜的本质!
上一世受控于资本,强颜欢笑。
现在穿越到古代了。
貌似改变了,可真的改变了吗?如变!
现在成为刑部尚书,称的上是当了个大官,貌似不再受控于人,可真的改变了吗?如变!
上一世再怎么折腾,资本也只是谄他兜里的钱。
可现在再不好好折腾,这些人可是要他的命啊!
是真应了那句话。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赵川猛喝两口酒,这才将眼眶里打转的泪给咽了回去,旋即走到窗户旁,伸手靠着,看着窗外的月亮,对影成三人。
这一幕结合赵川刚刚所念的诗,落在站在楼梯上的李林霜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隐约间,赵川的身影和皓月重叠。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竟给人一声飘忽不定的迷离感,而那脸上的淡淡悲伤,更像是对世间凡俗的怜悯。
这种怜悯,仿佛已经超脱于世。
如果说之前李林霜对这首诗是否为赵川所做还存疑的话,此刻这种疑虑则是完全消失。
甚至,这首诗仿佛就是此刻应运而生。
李林霜红唇微微张着,站在原地,如同一座雕塑,旋即喃喃自语起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说的,不就是我们大楚与紫离的恩怨吗?”
赵川的形象先是在李林霜心中站稳脚跟。
李林霜紧接着,对对方口中的诗句联想到多年埋伏紫离的经历,心里顿时被勾了起来。
眼见赵川靠在窗户边,似乎没有靠过来的打算,李林霜咬了咬唇,正准备过去以便听的更清楚一些。
可就在她刚抬起脚,旁边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李林霜便又把脚收了回去。
李林霜抬起头来,先前被她吩咐出去的婢女小雅已经带着管家过来了,二人身后,还有五六个醉仙阁里的打杂小厮。
“小姐!”小雅轻声喊道。
“嗯!把他们都送到客房吧!”
在李林霜的淡声吩咐下,那些小厮们走到一个个官员面前,抬的抬,抱的抱,像挪死猪一样吃劲儿地搬动着。
“那他呢?”小雅指着站在窗口拎着酒壶喝闷酒的赵川,对李林霜轻声问道。
“先别管他!”
“把太傅他们都一起送到客房就是!”
李林霜淡声回答,原本她不放心这些人挪动太傅,毕竟太傅年龄大了,这些小厮平日里又呆头呆脑的,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太傅这把老骨头能禁得住折腾才怪。
可现在她的胃口被赵川吊了起来,要是李林霜亲自送太傅,一来一回,这么一个时间差,恐怕便听不到赵川接下来尚未念完的诗句了。
“是!”
深知太傅和小姐关系的婢女小雅,虽疑惑李林霜这一举措,可还是点头答应了下去。
视线里,隐约中仿佛看到醉仙阁里的一些小厮将周旁的醉酒的官员小心翼翼抬走。
但赵川并没有理会他们。
那些小厮也没有去这个管醉酒念诗的酒疯子。
这样甚好,省的他们打扰了自己雅兴。
心里飞快闪过这个念头,赵川也没再念诗,而是等他们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又继续念起来。
不得不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不过,喝醉的他,却是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楼梯跟前盯着他的李林霜。
赵川念一句。
李林霜便咀嚼一句,白皙的脸庞,从起初的困惑茫然,再到思索,最终到明悟之态。
赵川站在一个全新高度,利用此诗,对两国的这种现象并未做出任何批判,而是那种淡淡的伤感,通篇用‘过去’与‘现在’做比照。
又仿佛是一种自我提醒!
这在常人听来,或许没什么大不了。
像刚刚搬官员们的小厮,就是一个真实写照,他们听了跟没听没多大区别,只当是一个酒疯子在发疯,巴不得不去惹他。
但在李林霜听来,却是别样的味道。全篇虽说是在讲春江花月夜,其中涉及到的意向,也是诗名中抽出来的字词,然而眼前‘紫离重臣’却似乎站在了一个全新的高度,通过春江花月夜来诠释出了大楚和紫离的关系。
曾几何时,大楚和紫离可是孪生兄弟。
而现在,表面毫不相干双方漠不关心,可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
大楚在紫离安插人手,企图一手掌控紫离情况。
而李林霜,便是其中之一。
但同样的,紫离也没高明多少,驻扎在大楚的探子恐怕也早已深入官群。